從忠泰美術館《十年》展覽,談「回顧展」之可能



究竟忠泰基金會想要改變的,是怎樣的「遊戲」?
有母集團忠泰建設的支持,忠泰基金會又試圖在這場都市遊戲中,怎麼「玩」?


「回顧展應該是什麼樣子?」

看完忠泰美術館回顧展「十年:我們的城市想像與冒險」,我開始問自己這個問題。

高中時,國文老師在開學第一天就送我們全班一人一本書,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」。即便對很多人來說它是政治不正確的,但我永遠記得,老師在書裡寫了一行字:
「回頭,看見未來。」

而後我總在各種場合,不同的時刻想起這句話。我們總想預言未來,卻往往發現曾經會不一樣的明天,只不過在重蹈昨日的錯誤。我看見轉型正義的遲遲不來,因為過去的施暴者始終不願承認。我看見原住民文化的無人傳承,部落的孩子想回家卻回不了,因為文化記憶早已斷裂,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,又怎麼能知道自己該往何方前進?

所以我相信,歷史學永遠是當代史。是我們從現代的思維折射回過去,我們怎麼評斷過往,意味著我們如何衡量今日,如何想像明日。所以要策畫出一檔好的回顧展,要展現出從過去累積的事件精華,爬梳出一個精彩的故事,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太過光榮地講述,不過是結案報告;猛烈的批判,又似乎只是後見之明,不夠客觀。那透過回顧展,到底應該告訴觀眾什麼呢?

回顧展最基本的格局,至少應該包含一個組織或藝術家,其成立(或創作)的初衷、影響它的事件或個人、它曾經做過哪些事,將時空脈絡清楚呈現,讓即使是第一次接觸的新觀眾也能掌握概念,並讓熟悉的老觀眾有種「拼圖完整了」的恍然大悟感。因此他不能只是事件的堆疊,跟年代表的整理,它要能讓人看出,至今為止,到底有哪些突破跟挑戰?畢竟,如果無法表達出,那又何必回顧呢?

忠泰美術館回顧展「十年:我們的城市想像與冒險」,就是一團飄浮空中,尚未成形的論述,看似搭建出了什麼,卻無法真正看清輪廓。從2017年十月開展到2018年二月閉展,該展試圖呈現2007年成立至今的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的十年成果。到底它回顧了什麼,又欠缺了什麼?

簡單來說,「十年」是個開高走低的展覽。

始於一個詩意的楔子,美術館大廳懸掛著新宮晉的裝置「風帶來光」,看不見的風,使作品搖曳擺動。翱翔的羽翼,也彷彿能飛越時空,穿梭在過去與未來之間,無論就造型或是涵義都是很好的安排。拾級而上,第二個映入眼簾的是林銓居的作品「晴耕雨讀」,為了要讓受美國文化影響的兒子不忘台灣,而有了返鄉,在現代都市中開闢農田的計畫。藝術家與兒子的情感鋪陳,反璞歸真的田園夢想,訪問居民的今非昔比等等,都讓人開始回溯,都市為何而出現?我們為何從自然田野到水泥叢林?人文跟生態的分野為何?


林銓居作品《晴耕雨讀》

兩個計數器的安排,一個是「我曾來過」,另一個是「希望我當時在」



懷抱著這些疑問,觀眾接著走到時光隧道,透過26幅活動海報,串聯出忠泰基金會試圖給予的回答。兩個計數器的安排,一個是「我曾來過」,另一個是「希望我當時在」,巧妙地讓觀眾選擇他們關心的議題。走廊盡頭,是第一個展覽「明日博物館」,也是現在美術館所在地的前身。轉彎之後,會看到一片帆布上巨大的標語,「如果你想要改變遊戲,你得先跟著玩。」導覽人員說,「這句話一語道出忠泰基金會的理念。」

但是,究竟忠泰基金會想要改變的,是怎樣的「遊戲」?有母集團忠泰建設的支持,忠泰基金會又試圖在這場都市遊戲中,怎麼「玩」?

當最關鍵的問題沒有被定義清楚,最基本的定位沒有掌握,再多的說明都是徒然。更何況整整十年,26場大大小小的展覽講演,都壓縮在「十年旅程」這個展間,一面牆呈現年表,約略比對基金會的活動跟台灣、國際大事,另一面牆以六大核心價值搭配六個問題,試圖為過去的各種嘗試定位。中央擺放的玻璃櫃,展示舉辦活動的企劃書、流程表、文宣、模型、出版品,還有螢幕播放活動照片。觀眾像是走進一個辦公室,要從疊放的檔案中,試圖搞懂這個組織的工作到底是什麼?

材料有了,卻沒有串聯成故事。


也許是基金會本身曖昧的身分,讓展覽選擇避開回應最重要的問題,反而端出詩意、理想式的論述,如同一個文字版的建商廣告,描繪一個「更美好的明天」。導覽者自己都提到過去於基金會工作時,時常被媒體質疑基金會只是為了炒地皮而成立,但她相信不是,因為「時間會證明一切」。可十年過去了,這些困惑,不曾消失。

即便不論展覽本身,甚至基金會本身的定調問題,展示方式上也有幾點甚為可惜:
  • 不夠「扼要」:26個活動,即便都說了也無人記得,何不如挑重點幾個認真回顧,其餘的活動只要能提供觀眾管道搜尋資訊即可。
  • 沒有「故事」:檔案本身不是重點,而是其背後的故事跟理念。前述提到,展櫃裡似乎應有盡有,相關文件都放了,但是沒有故事的銜接,文件就只是文件,只是一個個證據,而不構成歷史敘述。
  • 沒有真正在「對話」:不是問問題就等於開放,就代表開啟討論。牆上的六大價值「共生、培育、對話、翻轉、串聯、實驗」,都是太常被使用甚至濫用的動詞,缺乏記憶點。搭配的六大問題也模糊高遠,無法激起觀眾回應的渴望,展場中甚至沒有讓觀眾回覆的留言條。問題彷彿懸在空中,無人搆的著。當然觀眾留言並非唯一的對話形式,但展覽就要先定義,它尋求的是怎樣的「對話」。

一晃十年,從落腳中山創意基地,到如今忠泰美術館的落成,我相信基金會的確累積不少努力,我也期待他們的未來。但很可惜的,「十年」回顧展對於一個不了解基金會,不清楚都市規劃跟建築的人,如同各種標語的大集合。而已對基金會稍有了解的觀眾,也會覺得是重複的概念,無甚新意。也許,回顧展怎麼回顧,都未能盡善盡美,因為展覽總是觀點的選擇,跟材料的取捨。但如果回歸展覽的目的為何,也許就能有比較清楚的判準。

回到策展人蘇瑤華引用的卡爾維諾《看不見的城市》句子:一座城市令你感到歡愉的,並不在於城市中的七大奇景或是七十個奇觀,而在於他對你的提問所給予的答覆。不知道忠泰美術館,願不願意更勇敢地回應這個都市,以及都市居民的提問呢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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