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主的傷口


晏起的早晨,邊吃涼麵邊滑手機,讀了劉曉波跟劉霞的故事。
多年之後,他在談到「六四」時說:「它是我靈魂中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,歲月不但無法抹去它,反而更加鮮淋。我的生命彷彿永遠停滯在這段時間中,它是墳墓,埋葬了34歲的我,誕生了不知自己為何物的我。」
我相信不只是劉曉波,六四至今仍是中國知識分子、政治異議份子一道「無法癒合的傷口」,裂開的是整個社會對於民主的想像跟期望。
2010年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時,我只是個高中小屁孩,趙子的課堂上似乎也沒有講到,六四很遙遠。七年後,劉曉波過世了,遲了三四天我才開始認真地看相關新聞。浸淫在相關的研究,我夸夸其談歷史創傷,但眼前又是一道中國政府蠻橫劃下的民主傷口,我卻沒看見。
Judith Butler曾說,悼念是種政治資源,不被允許悼念的生命就等同於不被肯認其為人的價值。中國政府急促地辦理喪事,然後將火化後的遺體海葬,就是為了以最有效的方式淡化他的死亡。六四就是從悼念胡耀邦開始的,中國政府怎麼會忘記? 悼念時的哀慟跟悲憤,墓碑前的蠟燭、鮮花跟追思儀式,是多麼容易煽動起人的情緒,茉莉花革命也是被一名突尼西亞小販的自焚給點燃的。
也因為歷史悲劇的發生可能太過激烈、慘痛,在事件過後,為了撫平家屬跟社會被撕裂的心,往往選擇用紀念館、紀念儀式作為一道貼布,在療癒的同時其實也標記著,這裡發生過這件事。傷口存在著,不能輕易遺忘。
但是中國政府只想要掩蓋死者,讓傷口被遺忘,於是我們連一個憑弔劉曉波的去處都沒有。如果中國政府一以貫之的如此處理,數十年後,當六四的倖存運動者都去世之後,也許未來的世代,根本就不會知道有這件事的發生。又或著,他們相信的是官方訴說的版本,反抗的聲音早已消匿了。
然後我想起,劉曉波過世了,但台灣人李明哲還在中國政府手裡,三四月的時候新聞沸沸揚揚,蔡政府的冷淡、李明哲妻子不願妥協,甚至有網友認為這只是一個中國對台灣政府的恫嚇,不出一兩個月就會放人。但是四個月過去了,新聞早已淡忘他,只有他的妻子跟人權組織還在努力奔走,向聯合國爭取援助。台灣政府還是無聲無息,我當然可以理解,民主、人權不是國際政治唯一的考量,但是在有所為與有所不為之間,我們到底堅持的是什麼?「當我們的政府選擇低調,當我們的社會多數人不敢參與連署,或反過來譴責李明哲為何要去中國,或譴責李凈瑜的高調,另一方面,我們卻又不斷擔憂中國崛起,造成我國的外交危機。究竟,被打壓的到底是一個空洞的主權?還是一個真正有核心價值的國家社會?」人權促進會秘書長邱伊翎在自由時報投書裡的提問,讓人汗顏。
雖然邱伊翎 跟何明諠在報導者發表的文章裡寫著,「倘若中國政府執意要意氣用事,持續對抗交流頻繁的兩岸民間社會,以及全球公民社會的發展,倘若中國執意繼續採取任意逮捕、非法拘留、強迫失蹤等方式,試圖威嚇所有他們認為不友善的外來者,那這場遊戲終局的最大輸家,不是別人,將會是中國自己。」但我不敢樂觀的認為,中國政府最後真的會自食惡果。因為抵制的力量在哪,我目前還看不到。劉曉波的重病跟逝世,挪威總理避而不談,為的就是不敢在七年後再度得罪中國政府,讓好不容易修補的外交經貿關係破局。而當中國跟全球市場的發展越加密切,依賴中國勞力、原料跟消費者的其他「民主」國家,又要如何抗衡他呢?
雖然我有點悲觀,但我仍然相信,只要多一個人知道,多一個人記得,有一天,被壓抑的創口會復返,再度爆發,直到民主的傷口真正被癒合。
請支持連署,尋找李明哲 http://whereislee.org/ (對,連署的當下我也有一些遲疑,網路科技的發達,讓我們現在做的每件事都可能被監控,但我們還在海峽的另一端,還在相對自由的環境,我們如果不敢說話,那誰敢呢?)
P. S 很想看劉曉波的書,因為他的書寫是那麼的謙卑。在被人推崇的同時,他深刻的認知自己並不是聖人,在給友人的信中他寫道「 其實,在我們這個非人的地方,想有尊嚴只剩反抗一途,所以坐牢只是人的尊嚴的必不可少的部分,沒有什麼可炫耀的。怕的不是坐牢,而是坐過牢之後,自以為可以向社會討還血債,號令天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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